百裏屠蘇醒來時, 便發覺自己睡在一張柔軟的大床上, 風晴雪趴在床邊打盹, 牽著他的手, 一股柔和的真氣慢慢渡到他的身上。

這次醒來後並沒有預想中煞氣發作後的痛苦，百裏屠蘇神色覆雜看著伏案沈睡的風晴雪，輕輕移開兩人相握的手。

起身盤膝而坐，閉上眼運轉心法, 丹田內真氣流轉，循著經脈運行周天。

調息片刻後，終於探查清楚體內情況，百裏屠蘇驀然睜開眼, 一向面無表情的臉上竟露出了驚疑不定的神情。

他自幼便被這煞氣所苦, 師尊與天墉城一眾長老多年來不知想盡多少辦法, 也都無計可施，直至後來修習師尊所授心法，再加上昆侖山的清氣, 以清制濁, 才漸漸緩解了些。

自從私下昆侖山, 沒有了天墉城清氣的壓制, 體內的煞氣又有反噬之兆，每逢朔月，煞氣發作一次比一次痛苦，這次他也早已做好了煞氣發作的準備，只是沒想到竟然有驚無險的渡過了。

也不知晴雪修行的是何種功法, 雖然修為並不高深，但卻極為特別，竟然能緩解緩解煞氣發作之勢。

百裏屠蘇雖然心下有些疑惑，但大千世界，無奇不有，總有一些奇特的功法，倒也沒有十分驚異。

真正讓他無法平靜下來的是縈繞在他體內的另一股真氣，這股真氣中正平和，溫潤醇厚，隱含著勃勃生機，竟與師尊當年傳授給他的那套心法極為相像，竟似同出一源！

只是這怎麽可能？！當初師尊便曾說過，這門心法乃是數百年前一位故人所授，當世並無第二人習得，俞青又是從何處習來？

難道她與師尊那位故人有什麽淵源？

“屠蘇，你醒了？有沒有感覺好些？”一道清脆柔和的聲音打斷了百裏屠蘇的思緒，隨後便是一陣撲鼻的鮮香襲來，令人食指大動。

百裏屠蘇擡頭，便見俞青撩開珠簾，笑盈盈的端著個托盤進來。

風晴雪本就睡得不沈，此時也被這番動靜驚醒，揉了揉眼睛，有些迷糊道：“蘇蘇你醒了？還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百裏屠蘇搖頭，風晴雪見他臉色已不覆之前的蒼白，這才放下心來，“沒事就好，剛才你忽然暈倒，嚇死我們了。”

話音一落，註意力便被俞青手中的托盤吸引過去了，“俞青姐，這盤子裏什麽東西，好香啊……”

俞青將托盤放下，又拿了兩個青瓷小碗並湯匙出來，笑道：“方才船夫網了兩尾鮮魚，想著你們晚上沒吃什麽東西，又勞累了半日，肯定餓了，便借了船上的鍋竈煮了點魚片粥，快趁熱嘗嘗。”

百裏屠蘇從榻上起身，環視了一眼室內，才發覺自己似乎是在一艘船上，“這是何處？”

風晴雪笑道：“這是少恭的船，之前你忽然暈倒，我和俞青姐原本要帶你回客棧的，誰知正巧遇上了少恭在游船，就帶你上來了。”

一面說一面迫不及待的揭開了砂鍋蓋子，頓時熱氣撲面，一股濃郁的香氣四溢開來，令人食指大動。

只見熱氣騰騰的白米粥中臥著一片片薄如蟬翼的魚片，粥面上零星點綴著切成小段的蔥花和細細的姜絲。

鮮嫩的魚片、雪白的米粥、嫩黃的姜絲、青翠的蔥花，最簡單的食材，卻也最容易勾起人的食欲。

風晴雪目光一亮，“哇！真香！看著就很好吃，沒想到俞青姐你的廚藝居然這麽好，真了不起！”

說話間已經迅速盛好兩碗熱粥，推了一碗給百裏屠蘇，“這可是俞青姐特意做的，蘇蘇你快嘗嘗。”

百裏少俠聞著空氣中誘人的鮮香，拒絕的話到了嘴邊又咽了下去，摸了摸有些幹癟的肚子，微微一頓，走過去默默坐了下來。

魚肉入口鮮嫩爽滑，竟無一絲魚腥氣，與滾燙的米粥一氣流入胃中，只覺整個人從裏到外都暖和起來，熨燙無比。

這碗粥不止美味，還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卻又令人十分舒心的溫暖味道。

在風晴雪添第三碗時，百裏少俠也默默加快了喝粥的速度。

風晴雪也是手下不停，吃的頭也不擡。

俞青一手支著下頜，含笑看著他們兩個狼吞虎咽。

不記得便吃了幾碗，等百裏屠蘇反應過來時，一大砂鍋的魚片粥已經被他和風晴雪解決的一幹二凈了。

“嗝~”不由自主打了個飽嗝，百裏少俠面色一紅，悄悄扯了扯衣襟，不動聲色的將有些凸出的小肚子遮了起來。

他自以為做的隱秘，殊不知早被人看得一清二楚。

俞青有些忍俊不禁，輕咳一聲壓下笑意，“屠蘇

風晴雪心滿意足的揉了揉鼓鼓的小肚子，“我從來沒吃過這麽好吃的飯，不僅好吃，吃完後感覺身上都舒服了很多，一點兒也不累了。”

俞青微微一笑，“我見你們真氣損耗太過，便化了一顆補元丹在粥裏。

此丹藥性平和，雖無甚大用，但多少也可以溫養氣血，助你們恢覆元氣。”

風晴雪一呆，剛想說話，忽然長簾一動，一個梳著雙鬟，嬌俏可愛的黃衣小姑娘探進頭來，“阿青姐姐，屠蘇哥哥的藥熬好了，可以端過來了嗎？”

俞青聞聲擡頭，“好，我這就過來。”

小姑娘急忙道：“不用不用，襄鈴已經照阿青姐姐的交代濾好了，這就端過來。”

說完便轉身出去了，片刻後果然端了碗熱騰騰的湯藥過來。

小姑娘唯恐湯藥灑落，一步步走的十分小心。

小心翼翼將托盤放下，襄鈴松了一大口氣，笑瞇瞇道：“屠蘇哥哥，這是阿青姐姐幫你配的藥，襄鈴親自幫你熬的，你乖乖喝下去，這樣你的病就可以早點好了。”

風晴雪聽她言語間似乎與百裏屠蘇十分熟稔，仔細打量了一下這個叫襄鈴的小姑娘，皮膚雪白，小巧圓潤的臉蛋上嵌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卷翹的長睫毛像兩把小扇子，撲閃撲閃著，嬌俏甜美，不禁心生喜愛，“小妹妹真可愛，你叫襄鈴是嗎？”

誰知襄鈴卻對風晴雪十分敵視，朝她做了個鬼臉，冷哼一聲道：“壞蛋！襄鈴才不給你摸，你死心吧！”

風晴雪滿頭霧水，有些摸不著頭腦，“我什麽時候說要摸你了？”

襄鈴卻不再理她，只圍著百裏屠蘇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百裏屠蘇打量了襄鈴兩眼，不知為何，這小姑娘看著他的眼神讓他想到了那只從翻雲寨開始便一直跟著他們的金色小狐貍。

一樣的熱情洋溢，天真爛漫。

想到此處，百裏屠蘇微微一頓，心中若有所悟，似乎明白了什麽，詢問的目光看向俞青。

俞青微微一笑，輕輕點了點頭。

小狐貍修為尚淺，從第一次見面她便看出了真身。

不知是不是因為救命之恩的緣故，襄鈴十分喜歡屠蘇，“屠蘇哥哥你救了襄鈴的性命，襄鈴一定會好好的報答你，屠蘇哥哥叫襄鈴做什麽，襄鈴就做什麽——”

百裏屠蘇冷聲拒絕，“不必，翻雲寨中我只為救人，對你何來救命之恩？”

何況人與妖本非同路，我也用不著你報恩，你且去吧！”

襄鈴聞言，興高采烈的小臉登時垮了下來，“屠蘇哥哥別趕襄鈴走，襄鈴會撲蝴蝶……還會抓蟲子，還會……對了，還會熬藥，可以幫屠蘇哥哥做很多事情的！”

說到這裏，急忙將藥碗端起，小心扇了扇，確定不燙了，才遞給百裏屠蘇，殷切的望著他，“已經不燙了，屠蘇哥哥你快喝。”

棕褐色的湯藥散發著清苦的味道，百裏屠蘇微微一頓，接過藥碗仰頭一口喝了。

俞青暗暗嘆息，屠蘇這孩子雖然看著冷漠，實則最為心軟，只要感受到別人的一點真心便竭誠相待，再無絲毫防心，這樣的性子與紫英當年簡直一模一樣，也不知是好是壞。

“屠蘇，你運功調息看看，可還有哪裏不適。”

百裏屠蘇雖覺疑惑，但還是依言運功調息。

不過片刻，百裏屠蘇就覺一團熱氣自丹田散開，游走在四肢百骸。

他這次煞氣發作雖然沒那麽嚴重，但也耗費了不少精力，身體雖無大礙，到底受了些輕傷，幾處經脈微微撕裂，丹田也因之前的沖擊而隱隱作痛。

可如今他的經脈已完好如初，隱隱作痛的丹田也恢覆了正常，疲憊全消，身體輕松了許多，整個人像是浸在了溫水裏，渾身上下說不出的溫暖舒適。

毫無疑問，這都是方才那碗湯藥的功勞。

百裏屠蘇心下十分覆雜，輕聲道： “身體已無不適，多謝。”

風晴雪聞言眼睛一亮，驚喜道：“蘇蘇的病有辦法了嗎？”

迎上兩人希冀的目光，俞青微微一嘆，搖頭道：“屠蘇體內煞氣與他已成共生，頗為棘手，我一時也想不出什麽好的辦法，只能暫時用藥物壓制。

這劑藥所用藥材皆具有清心凝神之效，雖無法祛除煞氣，但配合你修習的心法，也可以緩解一二。”

緩解煞氣的藥材哪裏是那麽容易找到的，不用說百裏屠蘇也能猜到，這些藥材定然極為珍貴。

從小到大，除了師尊和師兄，還從未有人這般為他操勞，百裏屠蘇從心中百味雜陳，沒想到不過萍水相逢，俞青竟為他耗費如此心力，這樣的恩情，他又該如何報答呢？

一看他神情，俞青便猜到他在想什麽，搖頭笑道：“屠蘇不必如此，這些藥材雖然不常見，但也算不上多珍貴，都是我以前在山上采的，一直白放著，這次正好派上用場。”

她本就喜愛這孩子的品性，何況如果她的猜測沒有錯，屠蘇與紫英只怕大有淵源。

百裏屠蘇抿了抿唇，默然不語，心中卻已打定主意，不論如何，日後一定要想辦法回報這份厚意。

夜色愈深，天上繁星點點，燈會也到了最熱鬧的時候，許多人都結伴在對岸放燈，一盞盞形式各異的花燈漂浮在湖面上，燭光搖曳，猶如天上銀河落入人間，令人心醉神迷。

晴雪與襄鈴在船上看的眼饞，忍不住也跑去買了幾盞花燈，蹲在河邊興致勃勃的擺弄起來。

俞青坐在窗邊含笑看著，百裏屠蘇卻被一陣熟悉的琴聲吸引，走出了船艙。

船頭甲板上，一身蒼黃廣袖的歐陽少恭正在撫琴。

百裏屠蘇怔怔站著，這琴聲為何與我在夢中聽到的太子長琴所彈之曲如此相似？

歐陽少恭依舊悠然撫琴，“既已來了，何不坐下？”

百裏屠蘇回過神，默默在一旁的甲板上坐下。

歐陽少恭微微一笑：“少俠年紀雖輕，一身修為已是了得。在下雖不通劍術，也知少俠必是師承高人，天資絕頂。

只是既是如此，又怎會染上這一身煞氣？若不根除，假以時日只怕……”

百裏屠蘇：“先生不必諱言，屠蘇自知冷暖，此非病痛，世間無藥可醫。

況屠蘇不過略通劍術，不敢當先生盛譽，比之師尊，何止雲泥之別，師尊方是天下禦劍第一人。”

歐陽少恭手上彈琴的動作從未停下，聞言挑眉一笑，“好一個‘天下禦劍第一人’，敢問少俠師承何人？”

百裏屠蘇默然不語，良久方道：“師門劣徒，無顏相告。”

歐陽少恭見他不願多談，也沒有多問，微微一笑便轉移了話題。

“我觀少俠神色，似乎亦懂音律？”

百裏屠蘇搖頭：“只是曾聽師尊說過，琴乃聖人之制，治身怡情，禁邪歸正，以和人心。”

歐陽少恭眸光一閃，微笑道：“古來有“琴心劍魄”一說，琴與劍冥冥之中似有天定之緣，少俠師尊劍術超凡，兼識得琴意，風采實在令人神往，在下盼望來日能夠有幸一晤。”

俞青正倚在窗邊看花燈，聽到甲板上兩人的交談，越發肯定了自己先前的猜測。

夜色已深，燈會漸散，河邊放燈的人也越來越少。

晴雪與襄鈴早就不知跑去了哪裏。

與歐陽少恭道別後，已是深夜，俞青屠蘇一道去尋找晴雪與襄鈴。

寂靜的街道上，行人極少，誰也沒有說話，俞青忽然想起當年中秋節帶著小紫英下山的情景，一切都歷歷在目，仿佛還在昨日。

走到一家燈鋪前，俞青腳步漸漸停下，忽然道：“屠蘇，我有一事相詢，不知可否據實相告。”

自相識以來，俞青少有這般嚴肅的模樣，百裏屠蘇不禁有些疑惑，亦停下腳步，“何事？”

“不知屠蘇師承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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